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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7章 永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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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7章 永恒

大約是在意識世界的緣故, 一切的感官都取決於意願的強烈程度,小水母這下是真的有些驚訝了,這擁抱十分用力, 對方的體溫一點點融入他的身體,有種逐漸被侵占的感覺。

不過他並不討厭。

“怎麽了?”

他聲音甚至是有些茫然的, 不知道沈寂宵為什麽忽然這樣。唐釉掃視周圍,試圖尋找讓人魚感到不安的因素, 但不論怎麽看,唐釉都覺得自己的這片地方沒有任何問題。

他的過去、他的記憶、他曾經喜歡的和不願忘記的, 每次靜下心來冥想,自己沈入意識世界的深處,他都很喜歡來這裏清點記憶。

隨著珍珠們被尋找回來,他想起的東西越多, 這裏可以看到的事物便也越來越豐富。

唐釉真的蠻喜歡這裏的。

否則也不會拉沈寂宵過來看。

他的茫然被沈寂宵捕捉到了, 人魚松開擁抱, 卻一點不覺得自己這次沖動了。沈寂宵伸出手,觸摸了一下唐釉的臉頰,然後將整只手都貼了上去。

唐釉不明所以地擡頭, 堪稱溫順地把臉放在了他掌心。

“什麽都沒有。”沈寂宵說, “我只是想要抱一下你。”

他的拇指在小水母的臉上蹭過去, 唐釉的皮膚很薄,變成人也能聯想到一戳即破的水母, 稍微用力便會在指腹接觸的位置形成一圈白色,松開便會泛紅。那麽近的距離,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唐釉睜大的雙眼, 粉色的眼瞳一望到底,堅硬和柔軟兩種特質並存在裏面, 漂亮得不像話。

“我們可以繼續抱下去,我喜歡擁抱的感覺。”唐釉點頭,視線往邊上一偏,繼續用喜悅的語氣介紹,“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收集了那麽多記憶,偏偏我還不想丟下他們,看著好像挺無聊的,但具體回想起那些東西的時候,又很舍不得。”

沈寂宵覺得自己好像觸碰到了一點什麽,唐釉好像有一層自我保護,下意識地避免自己去思考難過的事。他指尖摩挲過唐釉的側臉,並沒有去戳破那層自我保護,而是把視線放遠:“我想聽你講講它們,可以嗎?”

唐釉眼神一亮,立刻就放棄思考人魚的古怪反應了:“可以的!”

“本來就是想帶你來看這個嘛……”他嘟囔著抱起一只褪色的貝殼,“這個是在很遙遠的地方,一只章魚送給我的……”

“這是一條人魚送給我的……”唐釉又拿起一片珊瑚,“可惜它沒有被我保存好,在現實世界已經碎掉了。好像也是人魚送我的……那時候海水要比現在更冷一點,人魚們的身體就更纖細些,不像現在,大家都有美麗的鱗片和有力的尾巴。”

看得出來,在唐釉幾百年的生命裏,他和人魚一族的交集不算少。

甚至可以說是頻繁的。

小水母對人魚一族的好感度也很高。

沈寂宵思索了一下,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小水母曾經提過的那條人魚:葉塞羅·尼婭。他四望一圈,想要找到一些關於那條人魚的信息,可惜這裏的東西實在是太多,他完全沒有辦法分辨出那些東西是屬於五百年前的時代。

該惡補歷史了,他暗暗地想。

意識空間裏感受不到時間的流動,但講述故事的時間長了,唐釉擡起眼看了一下沈寂宵,默默地拉了他一把。於是風雲攪動,場景變幻,他們坐在一片柔軟的沙灘上,撿拾記憶的貝殼。

浪花和砂礫的觸感都十分逼真,沈寂宵蹲下來,觸摸埋藏在沙子裏的物件,擡頭便看見唐釉背著手從淺淺的浪花裏走來,蹦蹦跳跳地踩著水坑,細軟的白發在臉龐邊上起起落落,鍍了一層金色的陽光。

“累不累?”他問。

“怎麽可能累?”

“好的。”小水母在岸上蹦蹦跶跶地找了一個柔軟的地方,鋪著細沙,“你過來。”

其實仔細看還是能夠發現這裏不夠真實,仍舊是小水母的意識空間深處,海浪是精神力的一種具象化,推上岸的奇怪物件則是那些零碎的記憶。

夕陽懸掛在空中一動不動,永恒地綻放著橙色的暖光。

“我發現我一個個講過去可能要講幾百年,所以你有沒有什麽特別想知道的?這樣或許能更快一點。”

“你變聰明了。”沈寂宵點點頭。

“嗯?”

唐釉慢了一拍,覺得有什麽不對勁,從鼻子裏哼出了一聲:“你覺得我很笨嗎?”

眼看著小水母要反應過來了,沈寂宵趕緊伸出手揉他腦袋,直到兩個人一起躺在沙灘上,看著無邊無際的天空被椰樹葉裁剪成有趣的形狀。

“小沈你對人類的認同感更高呢。”

沈寂宵看了眼自己的兩條腿,又看了眼小水母:“你呢?我一直沒有問,你在意識世界的深處為什麽也是人類的形態。”

唐釉伸出手指,對著光仔細地看了一會兒。

他罕見地沈默了。

“我應該是水母。”

“應該?”

浪花拍上岸,打上來一些零零散散的東西,幾只小沙蟹從石頭縫隙裏鉆出來,搬著東西運送過來。

“這是……”沈寂宵看見了一些碎裂的珍珠。

“最最久遠的記憶。”唐釉很珍惜地把它們捧起來,“我已經記不清了。”

“噢……”沈寂宵的耳朵豎起來了。

唐釉在沙灘上一按,很快便出現了一個淺淺的水坑,倒映出他和沈寂宵的臉。唐釉又把碎裂的珍珠投進去,逐漸蕩漾開的水波模糊了影像,好一會兒才恢覆平靜——並且出現了全新的倒影。

可惜就是太模糊了,周圍環境和細節幾乎全看不清,只能看見一條人魚在游動。

乍一看,沈寂宵還以為那是自己。

那條人魚的尾巴和他的顏色很像,但動作極為優雅,她的面容已然模糊了,可單單看著這模糊的記憶,都能叫人感受到對方身上透出來的、由內而外的向上的活力。一條幾乎完美的人魚。

“這是年輕時候見過的人魚族。”唐釉像沈寂宵介紹,“那時候的記憶已經很少,我也只能找到這些。”

意識世界的變化極快,轉瞬間水鏡已然變成了一顆浮在空中的水晶球,模模糊糊地裝著一條藍色的人魚。

“我也去看了人魚族的相關記載,稍微回憶起了一些事。”唐釉說,“那時候人魚一族和人類的關系還不錯,會有貿易往來的那種,又很多便利生活的物件被魔法保存下來,一直用到現在,比如那些火燒的陶罐。”

這算是解答了沈寂宵的一個問題。

“你還記得尼婭嗎?尼婭就是人魚一族裏,和人類格外親近的一派,那時候……我想想,變形魔法還沒有被發明出來,人魚和人類的貿易往來只能局限在岸邊。”

“尼婭和一些人魚有段時間特別熱衷於能變成人類的魔法。”

“那你呢?”沈寂宵忽然問,“你那個時候在做什麽?”

唐釉一楞,仿佛整個水母腦袋都頓住了,很艱難地思考了一會兒:“不記得了。”他的臉慢慢紅了,原本愜意放在沙灘上的腿慢慢蜷起來,像只沙灘上的小寄居蟹,想把自己臥進沙裏。

“我那時候好像真的只是一只特別小的水母。”他的聲音細若蚊嚀,帶著點說不出來的羞惱,“就是那種,我們平常見到的,笨笨的說不出來話的小水母……我打賭你見到都沒法認出我,把我丟水母群裏,誰都沒法找到我。”

沈寂宵想象了一下,忍不住笑了。但他又無端很在意“找不到我”這句話,頓了頓,把小水母很仔細地裝進自己的眼睛裏:“我一定能夠找到你的——所以你那時候並沒有和其他水母們呆在一起?”

唐釉回答地極為幹脆:“是呀,我當時和人魚們住一塊兒。”

怪不得。

唐釉對人魚一族的好感度如此高。

“你那時候接觸到了一些變成人的魔法?”

“不能這樣說,以前的魔法還沒有特別具體的分類,也沒有現在豐富,用現在的眼光看,以前的魔法只是類似用石頭暴力砸開貝殼,大家普遍不會特別精細的操控,哪怕是精神力充沛的人魚。”

沈寂宵:“我以為魔法自古以來就有了。”

“魔力確實如此,但現在大家用的魔法,歷史還不算長,而且魔法的更新換代太快了,我有時候都跟不上魔法被研發的速度。”小水母搖搖頭,“你肯定沒法想象,在幾百年前,學會一個發光魔法都能被人供起來。大家更習慣用精神力,而不是魔力來完成各種事情。”

“魔力需要勤加練習,而精神力,往往更看重天賦。”

“聊遠了。總之在那個時代,變成人的魔法還非常的遙遠。尼婭說起這個的時候,更像是一種美好的夢。她希望人魚能夠到岸上去,了解更多的知識。”

“但人魚們還是沒有到岸上去。”沈寂宵說,“我們很少聽到人魚相關的消息。”

“因為不敢嘛。”唐釉說著殘酷的事情,“你可能不知道,在兩百年以前,靠近大陸的人魚都被捕殺了,有人類認為吃掉人魚的血肉就可以獲得長生。”

那可真是太殘酷了。

沈寂宵完全理解人魚對人類的仇視。

……

年輕的人魚就這樣聽小水母說起很多年前的往事,一件又一件,大多細碎且不連貫。有的他能聽懂,有的卻只能含笑點頭。

多可恨呀。他想。為什麽他就不能和小水母一起長大呢。

意識世界裏的光是恒定的,代表主人穩定的精神,讓人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。沈寂宵看著夕陽,又看著坐在沙灘上的唐釉,看著他捧起貝殼和珍珠,看著他幹凈的臉頰被陽光照射成半透明,好像一切都被凝固。

“我忽然有些理解,為什麽有人會追求永生了。”沈寂宵忽然說。

“嗯?”唐釉顯然不理解。

“因為美好的東西總是容易逝去,因為人總是貪婪。”沈寂宵靜靜看著唐釉,“因為我會期望此刻變成永恒。”

小小的水母更加無法理解:“可是現在這一刻也沒什麽特別呀。”

忽然安靜了。

人魚蹲下來,細心地替唐釉擦去膝蓋上的沙子,抱著他,在清澈的海水中洗幹凈那些貝殼與珍珠。唐釉化形了也不大,小小一只,很輕易就能被完全抱住。

他捉住他的手,直到柔軟指縫內的細沙也被洗凈。

小水母很乖巧地等著人魚的動作,卻遲遲沒有等來回答。他微微偏頭,能感受到沈寂宵的呼吸和視線:“所以為什麽呀?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唐釉發覺自己能在水的倒影裏看見沈寂宵的表情,人魚是好看的,湛藍色的眼珠被淺色的睫毛遮住,很難得的顯現出一點稚嫩的茫然來——人魚確實是很年輕的人魚,只是經歷太多,總讓人覺得不像少年。

“我總是看著你,就覺得每時每刻,都很特殊。”沈寂宵也發現了水的倒影,他擡起頭,很輕微地哼了一句,“別看我。我幫你把它們洗幹凈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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